法庭科学的魅力在于科学中立——专访中国政法大学证据科学研究院院长常林

法庭科学文化是一个国家司法鉴定制度运行中的文化积淀,一个国家的司法鉴定制度镶嵌在该国司法制度中的关键部位,也是司法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有什么样的司法制度就必然存在相应的司法鉴定制度,后者要适合、适宜并满足前者的需要,这样的司法鉴定制度形成的法庭科学文化才能历久弥新,因此,优秀的法庭科学文化也是促进司法鉴定制度不断完善和发生变革的理念和价值。

海淀区清河小营后屯南路26号,坐落着一栋十分不起眼的五层小楼,这便是中国政法大学证据科学研究院法庭科学研究所的所在地。

最开始,仅仅是因为在朋友圈里看到证据研究院成立十周年时,张保生教授发的一组关于法庭博物馆开放的照片而好奇,未料到,6月中旬记者前往时,却被研究院里的“别有洞天”而深深吸引。乘电梯到达五层,清新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直入心底,走廊里的油画、淡雅幽静的咖啡吧,无一不在彰显着设计者的独具匠心,再往里走,新开设的法庭博物馆便映入眼帘。

法庭科学博物馆目前的展示区域分为博物馆主体展区和公共展区两部分。主体展区位于五层,面积共约230平方米；公共展区位于法大鉴定所办公楼部分廊道、教室、会议室、门厅、院落等处。

在这里,记者如约见到了对证据研究院的设计,据说从理念到细节装饰都贯穿了“文化元素”、倾注了智慧、颇有些高冷范儿的中国政法大学证据科学研究院院长常林。

法庭科学博物馆的五个展区

常林向记者详细介绍了法庭博物馆的五个展区。

他说,主体展区共展示藏品619件,公共展区共展示藏品50件。

第一展区为“中国古代”,共展示藏品116件。主要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以断代史方式,简要介绍了中国古代法庭科学起源、发展、演变和转归的历史轨迹；二是以专区形式,简要介绍了世界法医学奠基人宋慈和其他较重要的中国古代法庭科学人物生平事迹。

第二展区为“中国现代”,分为中华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两部分,共展示藏品267件。中华民国部分:主要通过鉴定制度沿革、学科建设沿革、专门人才培养培训、法庭科学论文论著、中国现代法医学奠基人林几的生平事迹等的介绍,简略勾勒了民国时期法庭科学发展概况。中华人民共和国部分:主要通过鉴定制度沿革、法庭科学教育沿革、法庭科学院系介绍、新中国法庭科学人物、法庭科学杂志、法庭科学相关学会与协合、法庭科学专著与教材等的介绍,简略展示了新中国法庭科学发展概况。

第三展区为“外国概览”,共展示藏品97件。主要包括两部分内容:一是以时间轴方式,简要介绍了法庭科学各专业标志性事件与标志性人物相关信息,粗略勾勒出外国法庭科学起源与发展的大致历程。二是以专区形式,简要介绍了华裔刑事鉴识专家李昌钰、美国马里兰法医局、瑞士洛桑大学、韩国国立科学搜查研究院的相关信息。

第四展区为“影视与文学”,共展示藏品51件。主要内容是以展板结合实物、模型、影视资料等形式,简要介绍了部分中外法庭科学影视与文学作品。

第五展区为“证据科学研究院院史”,共展示藏品88件。主要内容是通过研究院概况、学科建设、学术研究、人才培养、司法鉴定、大事记与人像墙、国际交流、海外学术研究机构等专题展示,较系统介绍了中国政法大学证据科学研究院的发展历史。

唤醒人们重视法庭科学文化

说起设立法庭博物馆的初衷,常林诚恳地谈到,“知道国外有很多的博物馆,我们之前没想建博物馆,我们就想着能不能建一个基地,有些80多岁的老专家,他们退休了,不干这行了,能不能让他们把手稿啊研究的资料啊交给我们保存起来,像国外一样,几十年以后可以公开,可以利用。很多老专家每回搬家都往外扔,很多东西都没有留下来。再后来,我们要搬新楼,就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做个博物馆。”

对于有些藏品,常林解释道,“现在真品就清末(清朝)的一部分,民国和新中国之后的有一些,有三四百件。”

常林对记者说,设立法庭博物馆,主要还是希望唤醒人们重视法庭科学文化。

什么是法庭科学文化呢?常林说,“对‘文化’‘法庭科学文化’给予准确界定是非常困难的,但我们可以感知法庭科学文化对我们事业的影响。世界上每个民族、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法庭科学文化也不例外,因此,我们更关注中国法庭科学文化的建设。当今中国,司法鉴定陷入的困境如同这个国家面临的其他问题一样,作为法庭科学职业共同体的一员,我们必须为此做些什么。”

常林认为,法庭科学的基础理论属于自然科学,我国教育存在文理分科、重理轻文的现象,忽视人文思想的教化。人文就是人类文化中的先进部分和核心部分,即先进的价值观及其规范。相对职业鉴定人而言,其先进的价值观、优秀的道德和习惯规范更显重要,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越单纯专业技能的训练。

法庭科学文化是司法鉴定的生命之魂

记者:听了你的介绍以及看了你主编的《法庭科学文化论丛》,感觉你特别强调法庭科学文化,你能具体谈谈为何法庭科学文化是司法鉴定(法庭科学)职业共同体的精神支柱和生命之魂吗?

常林:职业在内涵上需要四个特征:一是接受过比较高级的教育,二是接受过实践经验的培训,三是超出一般道德水准的伦理要求,四是审慎的服务精神。通常被称为一个需要学问的职业,以传统的法律、医学、牧师为典型例证。由此推断法庭科学职业是比较符合职业的内涵。

在国外,司法鉴定职业都是一个国家社会地位高、经济收入高、人才要求高、职业受尊重度高、职业变动小(四高一小)的人们向往的职业。“四高一小”是为了达到群贤毕至,吸引社会中的优秀分子从事司法鉴定工作,这是司法鉴定公信力和司法权威的重要保障。

法庭科学文化是一个国家司法鉴定制度运行中的文化积淀,一个国家的司法鉴定制度镶嵌在该国司法制度中的关键部位,也是司法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有什么样的司法制度就必然存在相应的司法鉴定制度,后者要适合、适宜并满足前者的需要,这样的司法鉴定制度形成的法庭科学文化才能历久弥新,因此,优秀的法庭科学文化也是促进司法鉴定制度不断完善和发生变革的理念和价值。

记者:中国法庭科学文化是否需要传承与创新?

常林:当然需要,文化具有历史的连续性,新的文化是在批判地继承人类历史优秀文化遗产中而创造发展起来的。大家熟知的《洗冤集录》经后人不断补订完善,被奉为“金科玉律”和“圭臬”,国外译本至少有7个国家19种版本,对世界法庭科学文化有卓越贡献。

我们随手翻阅明朝的检验规定,发现其对“检验者”、“赴检时限”、“检验内容”和“检验报告”的规范,比我们今天的规范还要细致。比如“检验报告应包括检验地点、时间、致死根由,尸伤情形、证佐人对质、检尸人及见证人、尸亲签名等内容。检验后还需填画具尸图、一张付苦主(尸亲)、一张粘连附卷、一张申报上司。检验报告如有不实等虚情,致罪增减者,以故出入人罪论。这些要求我们今天也未必能完全做到。

法庭科学具有连续性。比如,林几教授在“医术过误问题”一文中提到的鉴定原则、因果关系等观点,对今天的医疗纠纷鉴定非常有借鉴意义。

探索寻找、理性梳理、解构转换、反思重建,全面启动法庭科学史学研究,是我们法庭科学群体的天职。

法庭科学文化研究要具备问题意识

记者:有人说,法庭科学文化是法庭科学学科发展的动力和羽翼。在你看来,法庭科学学科的魅力是什么?你本科是学法医吗?

常林:我本科学的就是法医,已经从事这项工作35年。我认为,法庭科学学科建设是一个动态变化发展的过程,除科学技术影响外,从社会学角度看,它受两个重要的因素影响。

一是一个社会、民族的文化密码,包括政治制度和经济基础,还有普通民众心理、行为、习惯和生活方式等诸多因素。如林几教授认为:“盖法医学者,乃荟萃医学、法学及其他科学与本国法律、社会现状,以讨论研究并应用之一种科学。”中国的法庭科学与国外有很多的不同,如法医临床学就极具中国特色；文件检验学因我国经济活动中的诚信问题而凸显“发达”,又如法官高度依赖司法鉴定意见的现象,导致一些法律问题转嫁给鉴定人回答。

二是立法和司法对法庭科学广度和深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鉴定人出庭作证与专家辅助人问题,民事诉讼中人身损害赔偿与鉴定,刑事诉讼法与精神卫生法有关精神病的讨论等等,总是有层出不穷的新情况、新问题。

法庭科学文化研究必然要具备“问题意识”,积极回应社会和司法实践中亟须解决的重大理论问题。诸如司法鉴定社会学问题研究:司法鉴定与公安、司法机关和律师的关系；司法鉴定与当事人的关系；司法鉴定人的社会形象；司法鉴定的社会功能和作用。司法鉴定心理学问题研究:被鉴定人心理学；被害人心理学；鉴定人心理学；司法心理学和犯罪心理学等方面。司法鉴定管理学问题:司法鉴定机构和司法鉴定人的管理；司法鉴定投诉处理；司法鉴定的法律责任等内容。

作为新兴的交叉学科,法庭科学工作者认真研习法律,总结其中的司法鉴定问题,更有利于此项研究。我们有理由相信,法庭科学各学科经典教材的编写将引入许多适合国情的理念和原则,而且是不断更新的“教材”文本。同时,它们也为我们与司法人员、法学家的沟通提供了话语素材,我们可以对他们说“不”、“不是这样的”,而且我们还可以告诉他们“为什么”。

在我看来,法庭科学学科最大的魅力在于它的科学性和中立性。

记者:在参观法庭博物馆时,我注意到设计者用了很多油画做装饰,有什么寓意吗?

常林:油画的内涵主要是象征四大自由和司法公正,作为一个法医工作者,希望未来我们能建立一个真正的司法鉴定职业共同体,一个敬畏职业信仰的司法鉴定精英群体,创立一批具有先进技术的法庭科学实验室和研究中心,营造一片科学公正、恪守法律、具有社会公信力的司法鉴定服务环境。